不管你實際上多麼心虛,最好行為上都要充滿自信。──莉莉安‧海爾曼(Lillian Hellman)
黛西(Daisy)是一隻全黑的可卡犬,有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這雙眼睛在1991年某個深冬的午後狐疑地看著我。那是我們第一次相遇,只見牠身上的毛又長又髒,顯得黯淡無光,一撮撮長毛垂在牠的眼睛上,我還注意到牠的指甲又長又彎,已經插進腳掌的肉裡。
我抱起黛西的時候,牠渾身都在顫抖,還記得我當時的兩位新老闆─楚拉維斯塔寵物美容沙龍(Chula Vista Grooming)的負責人南西(Nancy)小姐和瑪莎(Martha)小姐─神情緊張地對望了一眼,顯然是在暗暗祈禱黛西不會像上次攻擊她們那樣攻擊我。只聽見她們之間說了些什麼,聲音聽起來十分緊張,但我一個字也聽不懂,那時候,我唯一懂得的英語是「您這裡有在徵人嗎?」
不過沒關係,這間屋子裡有某個生命是我完全懂的─甚至比用西班牙語跟我講話還要能讓我理解─那就是我懷裡的黛西。沒有人看得出來,但牠已經把我需要知道的關於牠的一切都告訴了我。
突然間,周圍各種令人分心的事物全都消失退散,眼前就只剩下黛西和我。自從幾個星期前跨越邊界進入美國以來,我從未感覺這麼平靜、這麼有自信過。我看著黛西,順著牠的毛往下摸,牠回望我,然後就不再顫抖了。
我把黛西抱到美容桌上,準備開始工作。
狗其實會說話,不過只說給聽得懂的人聽。-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土耳其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渡河之夜
我曾經寫過我橫渡格蘭德河、來到美國開創新人生的過程。我剛到的時候,口袋裡的錢只夠去到我當時以為的聖地牙哥(實際上是楚拉維斯塔,離聖地牙哥約16公里)。這段經歷經常被記者和採訪我的人寫成典型的「一無所有的移民最終功成名就」的故事。然而,這個故事並不完整。從來沒有人寫過我在這段過程中感受到的恐懼與不安。
在青少年時期,我對狗的興趣愈來愈濃,也因此對自己的未來漸漸有了想像。當時我很常在電視上看《萊西》(Lassie)、《任丁丁》(Rin Tin Tin)和《一窩小屁蛋》(The Little Rascals)這些美國節目,對劇中狗演員的「演技」感到十分驚奇。由於我和狗之間的連結特別深,我心裡很清楚,我想要的志業就是輔導狗兒、教牠們在鏡頭前做各種令人驚歎的事情。當然,這在墨西哥是不可能的事,這裡的文化根本不尊重狗。我不知道要怎麼實現夢想,但我的決心逐漸清楚起來,我就是要去美國,有朝一日要成為好萊塢的馴犬師。
那是耶誕節過後約兩個星期的某一天,當時我21歲,遠離了馬薩特蘭的爸媽和弟妹,遠離了庫利亞坎的爺爺和奶奶,又溼又冷又餓地站在美國邊界南側的格蘭德河中,冰冷混濁的河水深及我的胸口。站在我旁邊的是所謂的「郊狼」(墨西哥人給那些人蛇起的綽號),我付了錢要他幫我偷渡。我實在太想要去到邊界的另一邊,只有在那裡我才能實現我的美國夢,成為全世界最好的馴犬師。
到了午夜過後,四下一片漆黑時,我開始猶豫了。「郊狼」確實很適合用來形容我這位嚮導,他瘦削、飢渴的樣子跟這種動物如出一轍。我已經把我全部的錢─我爸在耶誕節前夕給我的一百美元─都給了他,這時我只覺得他大概打算殺了我。即使如此,我別無選擇,只能聽從他壓低了聲音的指示照做,最後,他終於說出:「跑!」他帶著我跑進一條又暗、又低、又窄的隧道,我心想:「他就要在這裡把我殺了。」那一刻,我只能相信三樣東西: 郊狼、上帝,還有我自己。我是豁出去了。
顯然,郊狼並沒有殺我;他讓我安全地跨過了邊界。然而,踏上美國領土後,我並沒有感受到原先所預期的狂喜,心中排山倒海而來的反倒是眼前必須面對的現實:我身上沒錢、語言不通、沒東西吃、沒地方住。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該從何開始。
我在馬薩特蘭的青少年時期過得相當辛苦,我不是個很有安全感的小孩,但是這世界上有兩件事是我特別有自信的:我的空手道功夫,以及和狗相處的能力。然而,若以我們墨西哥文化的眼光來看,成天和狗混在一起可不是什麼「正常」的行為,尤其我班上的同學更是這麼覺得,他們嘲笑我、欺負我、叫我「髒兮兮的狗男孩」,不但不讓我加入他們的圈子,還在我背後竊竊私語。我之所以有辦法忍受同學不斷的奚落,完全是因為心知我的狗會在家裡等我,隨時準備給我無條件的愛與陪伴。
儘管一直覺得自己跟班上的同學格格不入,我心中仍有一般強大的熱情推動我往前走,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有一種特別的天賦,絕對不要放棄。從馬薩特蘭的高中畢業後,我開始懂得相信自己的直覺,好幾次藉此找到對的方向,達成心中的目標─例如在市內僅有的幾家獸醫院之一找到一份寵物美容師兼技師的工作。而現在,滿身污垢、飢腸轆轆地來到這個陌生、令人畏懼、名字叫做美國的新世界,我擔心我所有的自信都將一去不復返。
國家地理 / Via http://www.natgeomedia.com/reading/book-news/69013
本文選自《西薩‧米蘭狗班長的人狗幸福學》;本文獲大石文化授權使用